第27期解放书单 | 《有声的中国》:从“演说”中展开现代中国

在中华民族数千年传承与演进的长河里,无论作为工具还是象征,文字与图像的优先级始终高于声音。此中固然有技术原因:声音的传递、保存、复制与再现之难,但也与制度、氛围有关。这一局面直到晚清才发生改观。陈平原的新著《有声的中国: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》(以下简称《有声的中国》)便聚焦“演说”如何与为何在“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中迅速崛起,进而深刻介入与影响了现代中国的展开,并且作为百年时风与世运的见证。

《有声的中国》正文凡五章,《演说之于现代中国》交代了整项研究的缘起、思路与追求,《晚清画报中的声音》勾连文字、图像与声音三者在现代传媒初创时期的互动,展现了声音怎样入文与入画。《现代中国的演说及演说学》与《声音的政治与美学——现代中国演说家的理论与实践》是书中最见功力也最为重磅的两章,前者通过考辨晚清至20世纪40年代的18种演说学著作(也包括教材与读本),呈现了现代中国“演说观”与“演说术”的建立、传播与流变,后者则把视野投向反响最大与余音最长的政治家的演说,既考证诸多著名演说在声音与文字之间的“变奏”技艺,也探寻“演说的诗性”——一种“诉诸听觉的文章趣味”,更不回避在参与现实政治时“演说的危险”。这两章在材料上夯得实,在理论上拓得广,可谓全书主干。而《徘徊在口语与书面语之间——工作报告、专题演讲及典礼致辞》则把话题从1949年以前直接拉到当下,探讨了几种不同类型的演说各自遭遇的困境与蕴含的潜力。通观全书,多学科的知识互相支撑,多媒介的信息彼此融合,以“跨”达“通”。


(相关资料图)

不过倘若认为《有声的中国》的旨归只在“声音”,大概并不合适。陈平原在导论《聆听演说与触摸历史》中再三提醒:“演说并不透明,声音背后有人、有文、有制度”“认真阅读/倾听那些‘伟大的演说’,是可以体察到整个时代的脉搏以及精神走向的”。如是论述并非刻意拔高,而是揭橥了“演说”之于现代中国的历史意义与认识价值。

尽管“口说”在中国自成传统,与public speech同义的“演说”在华夏大地上的风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“现代事件”。其舶来自日本,发端于西方,虽然也有本土渊源,可在中国的迅速崛起明显从晚清的启蒙与革命事业中得力,是整个“西学东渐”工程中的重要一环。

在历史现场,演说被寄予厚望,乃是因其与现代公民、现代政党、现代社会和现代国家的建设互为表里。演说首先是一种“术”的训练,但更是一种“道”的象征。传统中国之不振,亦表现为演说不兴;而演说之所以不兴,便是由于“灭绝百家,而思想一;思想一,则竞辩不行;竞辩不行,则语言不进”(杨炳乾编《演说学大纲》)。所以,若要振兴中华,则必振兴演说。这不仅是文化史上的命题,更关系到现代中国政治史、社会史与思想史的展开。晚清、五四的先觉者们莫不作如是观,而且身体力行。我们谁也不会陌生毛泽东的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》——那正是一篇“伟大的演说”。

在揭示演说的能量的同时,陈平原提示也不要忘记其危险。擅长演说的宋教仁,没有敌过飞来的子弹;笃信“文明国之政争,皆在演说台上”(《政谭演说会之必要》)的李大钊,其声音也被绞刑架扼杀。发表《最后一次的讲演》的闻一多,刚走下演说台即遭暗杀,更是言论史上的定格瞬间。陈平原发现,“近代中国几次‘演说’高潮的出现,得益于晚清的制度转型、‘五四’的政治抗争以及抗战的社会动员”。晚清、五四时期众声喧哗般的演说热潮,随着国民政府“推行党化教育,追求舆论一律,拒绝不同政见的演讲”而消歇。这样的局面直到抗战才被打破。正如孙起孟所言,“抗战带来了说话的解放,而说话的解放对于抗战也起了很大的作用”。(《演讲起步》)所以,陈平原才得出结论:“所谓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,乃一时代社会是否活跃、政治是否开明、学术是否繁荣的重要表征。”只要“莫谈国事”的牌子仍然挂在墙上或者心中,只要“灭绝百家”“舆论一律”的制度与氛围依旧存在,“说话的解放”便难以真正达成。而没有“说话的解放”,也就没有“人的解放”。反之,国家和民族才有希望,演说才有希望。

“说话”是一种权利,也是一种修养、艺术与文章。演说已经参与了现代文学与现代语言的改造。不久之前,陈平原的老友、学者黄子平受邀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典礼上致辞,他告诫在学的与即将走出校园的“读中文系的人”应当时刻“保持对‘形式的危机’和‘表达的危机’的敏感”。敏感于“形式”与“表达”,发出“盛世危言”,是文学研究者责无旁贷的使命。《有声的中国》以篇幅论算不上是“大书”,其中提出的问题、回溯的历程与展望的远景却“掷地有声”。(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)

《有声的中国: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》

陈平原 著

商务印书馆

栏目主编:顾学文

文字编辑:顾学文

本文作者:李浴洋

题图来源:图虫

图片编辑:笪曦

关键词: